16年前的今天，九三學社上海市文藝支社（九三學社上海市文化委員會前身）社員尚華因病在上海逝世，享年83歲。他的另一個身份是上海電影制片廠配音表演藝術家。
16年過去了，每當聽到《虎口脫險》里指揮家斯坦尼斯拉斯急速的語調、略帶嘶啞的嗓音，大家依然會想起他……
今天，我們通過社文化委員會社員金波的回憶文章，一起懷念這位配音界的老藝術家。
尚華（1922—2005），原名尚乃忠，山東黃縣（現山東省龍口市）人，配音表演藝術家。少年時期即喜愛京劇藝術，1942年自上海現代電影話劇演員專科學校畢業后，曾從事話劇表演多年。
1950年進入上海電影制片廠翻譯片組（上海電影譯制廠的前身），擔任配音演員直至退休。作為一名配音表演藝術家，他在半個世紀里以自己堅實的藝術功底和充滿個性的嗓音，為觀眾再現了數百個銀幕形象，其中尤以《悲慘世界》中的沙威警長、《冷酷的心》中的“魔鬼”胡安、《虎口脫險》中的指揮家斯坦尼斯拉斯、《鷹冠莊園》中的錢寧等膾炙人口的角色著稱。他與上海其他配音表演藝術家的銀幕之音，已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幾代人難以忘懷的歷史記憶。
“虎口”“追捕”揚美名
1976年到1983年堪稱中國電影奇特的黃金時代，電影史研究者甚至以“登峰造極”來描述這一時期觀眾和影院間的親密度，以及電影在人們日常生活中所占的比重。為應對當時“內參片”生產任務，上海電影譯制廠搬遷到永嘉路383號，硬件設施大為改善。
《追捕》《虎口脫險》《卡桑德拉大橋》《加里森敢死隊》《悲慘世界》《愛德華大夫》……尚華用聲音塑造的代表性銀幕形象大都出自這一時期：指揮家斯坦尼絲拉弗、政界幕后人長岡了介、小販卡普蘭、小偷高尼弗、警長沙威、精神病醫院女大夫的老師等。
從《追捕》《望鄉》到《金環蝕》《啊，野麥嶺》，1978年到1980年期間，尚華為多部日本故事片配音。彩色寬銀幕故事片《追捕》中的杜丘、真由美一度成為無數中國觀眾的偶像。《追捕》的主題曲也風靡一時。影片中的長岡了介是一家制藥企業的總經理，事件幕后主使，他心狠手辣。這樣一個陰險的角色，尚華拿捏得入木三分。當陰謀已經敗露，長岡仍故作鎮靜：“AX不是那種藥，它是神經鎮靜劑。”“有證據嗎？給我看看……你把這個證據也給我看看。”“給警察先生一點面子，最遲明天就可以出來。就這些事嗎？那么，我要到南朝鮮去辦點事，我要去……你這是干什么？”尚華的語音、節奏波動不大，而觀眾卻拍案叫絕：“老奸巨猾的長岡太陰險了！”
在武定西路住所，尚華與畢克曾是樓上樓下的鄰居，彼此相知，心有靈犀。畢克的杜丘與尚華的長岡，一正一邪、相得益彰。
《虎口脫險》講述了“二戰”期間，英國皇家空軍的幾位飛行員在法國人的幫助下，與德軍斗智斗勇、驚險緊張而又幽默滑稽的逃生脫險故事，這部喜劇片是法國電影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當年曾創下法國歷史最高票房紀錄。該片誕生16年后，1982年7月經上海電影譯制廠譯制，在國內放映，萬人空巷。
法國兩位著名喜劇演員路易·德·菲耐斯、布爾維爾扮演的指揮家和油漆匠珠聯璧合，而這兩個角色分別由尚華和于鼎配音。指揮家滑稽、夸張、狡黠、有點神經質，在《虎口脫險》譯制導演蘇秀看來，指揮家的神經質與尚華有相通之處。而尚華的配音果然大放異彩，一個極具個性的指揮家征服了中國觀眾：“咳嗽吐痰抽鼻子，咳嗽吐痰抽鼻子，沒個完。”“謝謝，你們奏得很好，你們奏得很好。你還可以……就是說還湊合。就是你，我沒聽見，什么也沒有聽見。你不停地說話，老不集中，你要全神貫注！”“還不夠奔放，還不夠慷慨激昂，要慷慨激昂，梆梆梆梆梆梆……現在，見鬼‘呢呢呢呢呢’就像溫吞水……好像不錯，其實很糟，很糟！回到十七小節，好，再來！”“不，不行！銅管樂隊聲音要亮一點，像打雷前的閃光！”
略帶嘶啞的嗓音，急速的語調，不時有稍稍拖長的尾音……尚華登上了自己配音生涯的藝術巔峰。
他與“油漆匠”于鼎在《虎口脫險》中的對手戲也儼然成為絕配——
“我說過，別毛手毛腳的行不行，別毛手毛腳的。”
“你想的好，我才不跟著你的指揮棒轉呢。”
“你的臉皮真厚。”
“放文明點，放文明點。”
“你等等我，我的腳腫了。”
“你穿的這雙禮服鞋呀，不好走路。”
“既然你說得這么誠懇，我同意。”
“什么？”
“你要把鞋借給我。”
“呃，你穿的鞋有多大？”
“跟你一樣！”
“啊，好吧。給。”
“啊，舒服啦。啦啦啦啦……”
“哎，我說，你等等我呀，我這雙鞋還認生呢。”
德國兵正在追來，指揮家邊走邊“耍嘴皮子”向油漆匠借鞋。繃著緊張的神經，法式喜劇的幽默與荒誕令人忍俊不禁！
尚華記臺詞，按照腦海里出現的影片畫面背誦，常常每段背六七十遍。如果臺詞記不住，他在試戲時就會緊張。他一遍遍地背臺詞，還在于：配音演員不停地在排練，排熟了，人物的性格、人物的語言、人物語言的節奏、思想感情的表達，就都比較連貫、比較順暢地表達出來，就好像下意識地進入角色了，那么去表演才比較舒服。20世紀90年代初期，蘇秀邀請尚華、雷長喜等到河南電視臺配電視劇《美國尋芳》。尚華與雷長喜住一個房間，他每天晚上臺詞念到深更半夜。雷長喜十分敬佩：一個那么有成就的老演員，還如此兢兢業業地對待每一個角色，真叫人感動。
為了加深對角色的理解，尚華喜歡讀原著、看資料，他說：“如果配音演員自己都不感動，觀眾怎么能感動？”為了給《老古玩店》配音，他閱讀原著、查閱狄更斯的生平介紹。
尚華為了配音藝術，有時甚至到了忘我的境界。有一次，排練《虎口脫險》中“樂隊排練”那場戲，他累得血壓上升到190/110，頭暈乎乎。他一再謝絕蘇秀要向廠領導說明的好意，并解釋道：剛進入角色，現在停下來，感覺沒了，下次又得從頭開始。他說：“我曾經發誓情愿死在話筒前！我還沒如愿呢……”
忘我地付出，使尚華達到了他配音藝術的最高境界。
生旦凈末丑，尚華擅長配丑角。沙啞的聲音，奇異的鼻腔共鳴，潑猴似的不消停……配那些無賴、流氓更是他的絕活。
新時期譯制片中留下尚華聲音的還有《德克薩斯州的巴黎》《總統軼事》《勝利大逃亡》《復仇》《政權·真理》《第一騎兵軍》《拿破侖在奧斯特里茨戰役》《走向深淵》《阿奇扎》《苦命夫妻》，以及廣播劇《卡薩布蘭卡》等。
為國產動畫、影視劇獻真心
國產動畫片在尚華的藝術生涯中也占有重要一席，以至于他的碑文也刻有《大鬧天宮》的片名。
上海美影動畫短片《人參果》根據《西游記》片段改編，導演嚴定先，造型設計詹同。該片講述了唐僧師徒路經五莊觀，八戒誘使悟空、悟凈偷吃觀里的人參果，結果招致麻煩……這次終于輪到猴性十足的尚華結緣孫悟空了。
中國第一部科幻美術片《丁丁戰猴王》1980年6月由上海美影攝制完成。尚華再度“出任”猴王。影片描寫掌握著科學知識金鑰匙的丁丁，與不服氣的孫悟空幾度交手，大圣不僅甘拜下風，而且決心向丁丁“拜師學藝”。影片詼諧幽默地向人們昭示了“知識的力量”。
后來，他還與老搭檔邱岳峰、畢克等合作完成了《哪吒鬧海》《淘氣的金絲猴》等。
20世紀80年代初期出品的國產動畫片《天書奇譚》，情節精彩，人物生動，制作嚴謹，配音經典。尚華與丁建華、畢克、蘇秀、程曉樺、施融、曹雷等一批金牌配音組成明星陣容。
在52集動畫系列片《獅子王》中，尚華為樹王阿波爾配音，前后在45集中“出場”，顯示了“王者”實力。
據尚華大致統計，他從藝幾十年來共為400多部外國影視配音，國產動畫片、國產影視廣播劇一二百部。
這些國產影視劇包括：《聊齋》（1986版）系列之《狐仙馴悍記》、《雪青馬》、《哭笑不得》、《經理室的空座位》、《孤女戀》、《綁票》、10集電視連續劇《林海雪原》（1986年吉林電視臺拍攝）、國產影片《武林志》等。
老驥千里映初心
1986年，退休后又返聘兩年的尚華“半隱退”了。有了空閑的時間，他得以實現自己的夙愿：加入九三學社。尚華的兒女起先并不贊成父親加入九三學社。他們勸他：“爸爸，別參加了，你嫌吃的苦頭少呀？無黨派人士，多好！”尚華卻義無反顧：“這次跟對組織了。謝麗娟副市長就是九三學社的，還有第六人民醫院院長，入社門檻很高，能有錯嗎？我決不放棄！”1987年5月12日，度過65周歲生日不到兩周，尚華如愿以償加入了九三學社。
據九三學社上海市文藝支社時任領導曹正文、周軍、吳宗麟，以及《九色鹿》編導、動畫設計與繪制馮健男等回憶，尚華因“組織問題”長期蒙冤而痛苦，他把加入九三學社、為繁榮文藝盡心盡力視作人生大事。入社后，尚華積極參加文藝支社組織的活動。哪怕發生車禍后行走不便，他仍坐著輪椅，在女兒陪同下堅持從嘉定豐莊的住所趕來。尚華為人謙遜、彬彬有禮。有時大家談起《虎口脫險》《第三十九級臺階》等影片，夸贊他惟妙惟肖的配音，寡言少語的尚華與大家一起笑語歡聲，判若兩人，他用“盡可能配得更好”以表感謝。
據尚華女兒尚紅玉回憶，尚華十分珍惜九三學社的每次活動。在左腿傷殘安裝人造關節后，生活節儉的尚華堅持乘出租車出席活動。他坐著不能蹺二郎腿，不能亂動。轉身時稍不留神，人造關節就會掉出來，必須送醫院請醫生安裝。他的歡笑，是用忍受痛苦的堅韌支撐的。
2005年4月22日凌晨，尚華因心臟病突發在上海去世，聞訊趕來為“魔鬼”胡安送行的觀眾們把吊唁廳被圍得水泄不通。
尚華歷經人生艱難，幾十年如一日不計報酬地追求，堅忍不拔地造就了配音藝術上的輝煌……但他卻常說，“我的每部戲都有瑕疵，都有遺憾。”“我曾經發誓：我情愿死在話筒前！我還沒如愿呢。”這些話時常回響在熟悉和喜歡他的人們耳邊。
經久不衰的配音藝術作品的誕生，離不開一個長期磨合、精益求精的團隊。這個時代漸行漸遠，健在的老藝術家也垂垂老矣。上海電影譯制片王國曾經呈現給中國電影觀眾的那道色彩繽紛的奇妙景觀似已無可復制。（九三學社上海市文化委員會 金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