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賦寧(1917年3月24日—2004年5月10日),1954年9月加入九三學社。西方語言文學大師,著名教育家、翻譯家。北京大學英語系博士生導師。通曉英、法、德、拉丁、希臘和古英語等多種外語。執(zhí)教數十年,先后開設過十幾門英法語言文學課程,教學藝術爐火純青,蜚聲學界,桃李滿天下。
1972年,英國首相希思訪華,其間突然提出一個要求,要到北京大學聽一堂英語課。
當時的中國正處于“文化大革命”時期,大學課程經常受到各種政治活動的沖擊。希思希望通過聽課來了解處于相對封閉狀態(tài)的中國大學英語狀況。
讓希思始料不及的是,他竟然聽到了一堂高水準的英語課。授課的教師操一口漂亮的英式英語,純正、優(yōu)雅、平實,發(fā)音甚至比許多西方人還要標準。
這位令希思驚訝不已的教師,就是時年55歲的北大西語系教授李賦寧。
30多年后,北大英語系教授辜正坤在回憶當年這堂英語課時還很動情。他說,希思沒有想到有能說如此漂亮英語的人,當時這件事一下就傳開了,那些英國人也很震動,他們覺得中國經過“文化大革命”,外語人才肯定是青黃不接,但是聽了這堂課后,他們對中國的看法改變了。
與國學大師吳宓先生的一生緣
有人說,李賦寧學習語言是有天賦的。11歲那年,他隨全家從西安遷到北京。在國文課上,老師讓他讀課文,他不會北京話,就用西安話讀,沒想到剛一讀完,全班同學都舉手列舉他的發(fā)音錯誤。此后幾天,李賦寧不再開口說話。一周后,再讀課文,已經是標準的北京口音了。
在李賦寧的一生中,英語成為他除母語外最重要的生活工作語言。在他年幼的時候,最早聽到的英語來自父親一位同事的英籍夫人。但是,使李賦寧最終走上英語學習和教學生涯的,卻是他父親最好的朋友之一、著名國學大師吳宓。
1935年,李賦寧按父親的意愿,報考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成為清華工學院的備取生,但在報到時,由于數理分數稍差,學校建議他轉系。
李賦寧的興趣在英語,想轉外文系。而父親卻認為理科實用,希望他學理科。
猶豫再三,李賦寧登門拜訪了當時在外文系任教的吳宓。
吳宓得知他的來意后,把他讓到客廳,用英語跟他對話,最后說了一句“那很好嘛”。于是,在吳宓的推薦下,李賦寧開始了他終其一生的英語學習和教學生涯。
“我這一生能考取清華大學是十分幸運的”
李賦寧進入清華大學時,清華大學外文系的師資力量之強,在國內大學中是屈指可數的。
外文系主任王文顯早年留學英國,在清華大學講授西方戲??;吳宓從美國留學歸來,講授英國文學和世界文學史,并按照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系的方案,結合中國對外語人才的需要,制定了外文系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培養(yǎng)目標和課程設置,主張中國文學系和外國語文學系共同培養(yǎng)通曉中西文化的通才。
錢鐘書、曹禺、張駿祥以及后來一批優(yōu)秀的外語教師、翻譯家、外事工作者,都曾經受教于清華大學外文系。
1937年“七七”事變后,北平、天津淪陷,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聯(lián)合成立長沙臨時大學,李賦寧隨學校遷往長沙。他的大三上學期,就是在南岳衡山圣經學院度過的。
當時南岳衡山上學術空氣濃厚,講學之風甚盛,學生可以自由聆聽馮友蘭講中國哲學、湯用彤講印度哲學、金岳霖講邏輯、聞一多講《詩經》、錢穆講中國歷史、吳宓講西方文學史……
在外文系,劍橋大學畢業(yè)的青年詩人兼批評家燕卜蓀講授莎士比亞、英文詩歌、英文散文和作文課;吳達元講授高年級法文課;柳無忌講授現代英國文學課;吳宓開設西方古代文學課……
短短的一個學期,李賦寧像一塊海綿,如饑似渴地吮吸著世界文學的精華。
多年后,在回憶這段難忘的歲月時,李賦寧記憶猶新:“1937年11月初,我隨吳宓先生和湯用彤先生(北大文學院院長兼哲學系主任)自長沙赴南岳。湯先生和吳先生是清華學堂和美國哈佛大學兩度同學。加上陳寅恪先生,他們三人當年曾被稱為中國留美學生中的‘哈佛三杰’。在南岳山上,我有幸聽到北大歷史系教授錢穆先生的講課。有一次錢先生講宋朝農民運動時提到農民中有‘吃菜侍魔’的口號,類似李自成在陜北起義時提出的‘迎闖王、不納糧’口號。錢先生用很重的無錫口音念出‘吃菜侍魔’四個字,我好不容易才聽懂,至今記憶猶新。1938年春,長沙臨時大學再遷云南,更名為西南聯(lián)合大學,在昆明和蒙自(文、法學院所在地)開學。1938年秋,蒙自分校遷回昆明。西南聯(lián)大時期,三校名教授云集,教學質量堪稱國際第一流,同時在極端艱苦的條件下,師生勤奮學習、研究,基礎理論和基本功結實牢靠,有些成果幾乎能和國際研究前沿接軌。”
對于那段歲月,李賦寧充滿感激之情:“生活在這樣的學術氣氛中,耳濡目染,受到不自覺的熏陶,這對我們選擇今后生活道路無形中也起了決定性的影響。”
1939年,李賦寧大學畢業(yè),吳宓又一次成為他的人生導師,吳宓對李賦寧說:“你既然愛好法國文學,何不報考法國文學研究生?”于是,李賦寧投到吳達元門下,研究莫里哀的喜劇。
兩年后,李賦寧以優(yōu)異的成績完成學業(yè),被清華大學和西南聯(lián)大聘為教員,開始了他終生的外語教學生涯。
中國外語界一代英才最完美的句號
李賦寧一生都在從事英語教學工作。1946年,他到美國耶魯大學留學,就給自己定了一個非常明確的目的:學習美國大學英文系的教學與科研的要求和方法,爭取學成回國后有助于提高清華大學外文系的學術水平。
在耶魯大學時,李賦寧曾和留學英國牛津大學的同學王佐良、許國璋,以及留學美國芝加哥大學的周玨良通信,相約共同回國執(zhí)教,他在信中說:“我教中世紀,佐良教文藝復興和莎士比亞,國璋教18世紀,玨良教19世紀。”
多年后,他們成為中國外語教學的最佳搭檔,被人們稱為英語教學的“絕配”。
1949年底,王佐良、許國璋、周玨良回國,在北京外國語學院任教。第二年4月,李賦寧也回到闊別多年的清華大學外文系。兩年后,調到北京大學任教。
不止一位學生回憶道,李賦寧在講課時帶給學生的那種來自情感的沖擊:當他講到德伯家的苔絲緊緊地抓住訂婚戒指,生怕被未婚夫遺棄時;當他講到奧德修斯漂泊10年回到家鄉(xiāng)時容顏大改,只有他的老狗認出他,老狗撲向主人并死在主人的腳邊時……李賦寧常會聲淚俱下。
李賦寧為這些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所感動,而學生們則在他如此生動的授課中,一點一點地體會著另一種語言的神韻和魅力。
中國外交部原部長李肇星曾經描述過他在北大讀書時對李賦寧的印象:“鈴聲中,先生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向學生微微鞠躬問好后,說:‘Comrades,let me tell you a story,a very short story(同學們,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一個小故事).’”
故事是關于古希臘諸神的。在李肇星聽來,“先生的語言簡潔流暢,語調平緩,并無刻意的抑揚頓挫,但在平實之中充盈著高雅。我和同學們都被深深地打動了。”
什么程度的英語才能叫做“學好了英語”?曾經有這么一個段子在坊間流傳:
有人說自己英語好,托??剂硕嗌俣嗌俜?、GRE考了多少多少分。英語系學生一聽就笑了:那是啞巴英語!God,你能用英語自如交流嗎?英語專家一聽就笑了,跟誰交流?God,你能背誦莎士比亞嗎?老先生一聽就笑了,莎士比亞?God,你懂古英語嗎?法語呢?德語呢?拉丁語呢?
于是有人問:拋開這個段子中的玩笑成分,能擔當得起這般傳奇式的“老先生”,除了李賦寧,還有誰呢?
李賦寧治學范圍涉及哲學、倫理學、文學、美學、語言學和歷史學等學科,通曉英、法、德、拉丁、希臘語和古英語等多種外語;執(zhí)教數十年,他先后開設過專業(yè)英語、專業(yè)法語、古英語、拉丁語、古希臘羅馬文學、中世紀英國文學、歐洲文學史、法國文學史和漢英翻譯等十幾門課程。
他的扛鼎之作《英語史》被譽為“英語史教學研究的里程碑”;他的《英國文學名篇選注》聞名遐邇;他擔任總主編的三卷四冊《歐洲文學史》成為大學外語教學的重要教材……
2005年4月,李賦寧去世周年前夕,他的遺作《學習英語與從事英語工作的人生歷程》一書出版。那是李賦寧在晚年以85歲高齡的病弱之軀,用自傳體的形式,為20世紀中國的外語教學寫下的一部歷史。而他自己,也成為中國外語界一代英才最完美的句號。